岁月悠长

风起时 我们去看山河

字数:1,366 2025年11月07日 版名:梅花
  王泽睿
  风从田间吹来,带着麦穗的甜,带着老井的凉,带着爷爷蒲扇摇出的旧时光。那风里有他粗糙的掌心,有他洗得发白的布衫,也有他教我唱“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”时沙哑的调子。我躺在他的臂弯里,像睡在老旧的摇篮里,他的右臂举着蒲扇,一下,一下… …
  “ 你长大最想去的地方是哪?”“我想带您去北京,看天安门,爬长城!”“ 嘿嘿,爷爷信你。”
  后来,他信了,也等了。
  爷爷对我的启蒙像一颗种子,在我心里悄悄发了芽。小学那年,我踏上了学钢琴的路,可兴趣班离家太远,往返的交通成了最大的难题。“别担心,有我呢。”他笑着宽慰我,转身从贴身泛旧的手帕里,小心翼翼地抖落出一沓皱皱巴巴的零钱——那是他一点点攒下来的心意。当天,他就去买了一辆电动车。车座上,他特意套了块棉布,怕我坐久了硌。车身两侧贴着我画的向日葵,帆布包里装着我的钢琴书。每天下课到傍晚,车轱辘碾过夕阳拉长的影子,穿过麦田,穿过蝉鸣。我哼着新学的《小步舞曲》,他就跟着节奏点头,车把一颤一颤,像在应和,我的小破锣嗓子混着电机的嗡嗡声,倒比任何练习曲都动听。那段路,成了我童年里最温柔的记忆。
  再后来,我长大了,风却停了。
  日历翻得飞快,爷爷的日历总停在“ 等我回家”那页。上大学每年最盼回家的饺子宴,厨房蒸汽裹着葱姜香漫出来,奶奶擀皮的擀面杖敲得案板咚咚响,爷爷蹲在灶前添柴,火光映得他的脸发红。我滔滔不绝地讲述学校的趣事,讲述其它城市的风土人情,爷爷不停地点头回应着,眼睛早已笑成了月牙。奶奶时不时附和,面粉沾在她鼻尖,爷爷伸手去擦,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幅挤挤挨挨的剪影画,边角都带着暖烘烘的烟火气。
  上班后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。手机里的未接来电越来越多,爷爷的号码旁总缀着“未回”两个字,那条铺满我童年欢笑的乡间小路,踏上去的次数越来越少。偶尔回去的日子,爷爷奶奶总是骂我“没良心”,转身却把藏了半年的核桃酥、柿饼、点心全部拿出来。爷爷总说脚疼得迈不开步,这会儿却像忘了疼似的,佝偻着背在厨房和屋子间来来回回,碗筷碰撞的叮当声里全是藏不住的欢喜。
  直到那天,大伯的电话像把钝刀,割开所有拖延的借口。“你爷肚子疼得不行正往医院送!”医生说要做肠胃镜,检查前必须清肠,病房的灯惨白,照得他颧骨更高了,嘴唇泛着干皮。“这是没吃饭的第四天了。”话音刚落,便立刻嘿嘿笑起来,眼角的皱纹堆成一团,像是想用这笑声把那点胆怯悄悄掩住,怕我瞧出来半分。我坐在床边削苹果,听他讲年轻时的故事,他说:“现在饿肚子比那时候舒坦,有你陪我呢。”我攥住他枯瘦的手腕,青筋像老去的树根一样盘绕着,才惊觉这胳膊早没了当年撑起我整个童年的力气。“老头子,你好好配合,等痊愈了,就带你吃大餐。”我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,才想起他不能吃,手僵在半空,喉咙突然堵住了。
  检查结果出来那天,阳光斜斜照进病房。我同他走出病房,穿过医院走廊,穿过城市喧嚣,穿过所有“以后再说”的遗憾,我俯身贴在他耳朵旁:“爷爷,风又起了。”他眯眼笑:“吹向哪儿?”“吹向北京。”我摸着他手背上新长的老年斑,像摸着岁月刻下的印章一样。这一次,帆布包换我来拎,里面装着他的降压药和薄外套。
  风从田间来,吹老了岁月,吹不散誓言。
  爷爷,我们现在就出发!去天安门,看五星红旗比晚霞还烈;去万里长城,当一回“好汉”也当一回“好爷孙”,我们去看山河,也看看您年轻时的模样…… (陕钢集团公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