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月悠长

老家村口的碌碡

字数:1,052 2025年10月31日 版名:梅花
  王沛颖
  老家村口的老槐树又发了新叶,细碎的影子落在树下的青石碌碡上,像给这位沉默的老伙计披了件花衣裳。它在这儿待了好久,身子依然是光溜溜的,雨天里泛着温润的光,倒比新凿的石凳更合人心意。
 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收麦季,全队的麦子都指望它来脱粒。几头老黄牛套着枷,慢悠悠地拉着它在麦场上转圈,碌碡沉重的身子碾过铺展的麦秆,麦粒便簌簌落下来,混着麦糠散出清甜的香。队长站在场边吆喝着,领着一部分人用多齿的木叉挑起压扁的麦秸秆,碌碡一遍又一遍地碾着被挑起蓬松的麦秸秆,直到再也从麦秸秆里碾不出麦粒。后来换了手扶拖拉机,突突的马达声代替了牛铃,碌碡转得更快了,麦场上的笑声也更欢实,金黄的麦粒堆成小山,映着天边的晚霞,连空气里都是丰收的甜。
  碌碡不光能碾麦子,收麦前还要先碾麦场,让松软的土地结实起来,才能摊开新割的麦子。碌碡一圈圈走过,把土坷垃碾成碎末,再经人平整,就成了光溜溜的碾麦场,让麦穗在阳光下尽情晾晒。那时候的碌碡,好像一直都不闲着,白天碾场,晚上就守在麦堆旁,像个尽职的哨兵。
  农业机械化的浪潮涌来时,谁也没留意碌碡是什么时候“退休”的。收割机开进麦田,割麦、脱粒一气呵成,麦粒直接装袋运回家,麦场也渐渐被柿树和花椒树占用,牛棚改成别的用处,曾经围着碌碡打转的人,大多去了镇上、城里。于是它就真的歇在了槐树下。
  春末槐花开时,落得它满身雪白,香气能飘几个巷子;夏天日头毒,村里人搬个小马扎围过来,摸着它磨光的身子拉家常,说的还是当年碾场的热闹;秋天玉米熟了,孩子们坐在上面啃煮玉米,玉米粒掉在它身上,像给它缀了串金珠子;冬天落雪时,它顶着白帽,安安静静地看屋檐下的冰凌子一点点变短。
  从城里回农村的许多成年人带着孩子从村口路过,孩子们看着光溜溜的碌碡,问这圆滚滚的石头是做什么用的。他们可没有见过碌碡干活,孩子们凑过来看新鲜,七嘴八舌地猜是碾药的、压路的,没人说得对。坐在一旁乘凉的老人,笑着就会给他们讲起麦场的故事,说这碌碡既见过全村人最忙的夏天,也见过最热闹的丰收。孩子们听得入神,笔下的碌碡便多了几分温情。
  如今的村子越来越安静,年轻人大多外出谋生,留下的多数是老人守着老屋。碌碡倒像个最耐心的守望者,看着春天的桃花粉成霞,盛夏的花椒缀满枝,秋天的柿子红遍天,冬日的麦苗裹素被。它身上的辙痕里,藏着村子的旧时光,也映着四季轮回的新模样。
  或许再过些年,真的没人记得它碾过多少麦子。但只要村子还在,它就会一直守在这儿,像位沉默的老者,把那些关于土地、关于丰收、关于烟火人间的故事,深深地埋藏在心底。 (陕钢集团公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