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爱雄
　　天麻麻亮，塬畔的土崖还裹在雾里头，日头一冒头，雾就给撕出几道金缝缝。崖底下的谷子地先醒过神来，谷穗子沉甸甸地往下耷拉，比老汉弯着腰还低。谷粒子上挂着露水，风一吹，整片地就跟金色的河浪似的，“哗啦啦”响，听着就像谁藏在暗处摇了千百串铜铃。
　　糜子比谷子心急，穗子早红透了，远远看去就跟泼了一地胭脂，叫秋风这么一刮，又泛出些褐黄。田埂子上的野菊花开得正欢实，紫的黄的挤在土缝缝里，连去年收秋落下的谷壳子都染上香味了。扎蓝布帕子的婆姨挎着柳筐路过，筐沿擦到糜子穗，金粉粉簌簌往下掉，落在帕子上，就像给蓝布绣了层碎星星。
　　山峁峁上的枣树林最热闹。红枣把树枝压得直打颤，有些红得发紫，挂在半空让日头一照，亮堂堂的，跟过年剪碎的红绸子系在枝头似的；有些半红半青的，躲在树叶底下，风一推就晃悠，像是故意躲着娃娃们来摘。娃娃们挎着小竹篮，光着脚丫子在土坡上疯跑，鞋早扔到一边了，这土刚被日头晒透了，踩着软乎乎的，就是硌得脚心直痒痒。
　　晌午日头升到头顶，塬上的风就带了凉气。放羊的老汉把羊吆到背风朝阳的洼里，自个儿往土坡上一坐，烟杆在石头上“咚咚”磕几下，烟锅里火星子直蹦跶，混着羊粪味飘得到处都是。老山羊最懂节气，叼着草慢慢嚼，尾巴懒洋洋地甩着，偶尔抬头瞅一眼远处的小黄河——秋汛的河水裹着黄土，比夏天看着沉实多了，像条土黄绸带子，在沟沟壑壑里慢悠悠地淌。
　　后晌的村子飘着晒粮的香。打谷场扫得溜干净，新割的糜子秆垛得整整齐齐，跟一座座小金山似的。婆姨们挥舞着木锨翻晒谷粒，木锨一扬，谷糠在日头下乱飞，像撒了一把碎银子，落在人身上痒酥酥的。场边的石碾子“咯吱吱”转个不停，碾盘上的糜子被碾成粉，香得人直咽口水，引来了几只麻雀在碾盘边蹦跶，让贪玩的娃子一咋呼，“扑棱”全飞到场边老榆树上，爪子抓得枯叶“哗哗”往下掉。
　　天擦黑的时候，风凉透了。窑洞里的灯亮起来，昏黄的光从窗格子里漏出来，在地上铺出块方巾。灶台上铁锅“咕嘟咕嘟”响，新刨出来的土豆在锅里炖得稀烂，绵沙沙的香味混着柴火烟，从烟囱里冒出去，和塬上的秋雾缠在一块儿。院角的南瓜架上，最后一个南瓜黄得流油，月光一照，亮得跟蜜蜡似的，把架子压得“咯吱咯吱”直叫唤。
　　陕北的秋天，实在得很！不像江南老下雨，黏黏糊糊的。就跟塬上的人一样，不爱说漂亮话，可把沉甸甸的收成、暖烘烘的日子，全揉进风里、土里。不管谁走过这秋天，鼻尖都沾着香，心窝子都揣着甜！
　　（小保当矿业公司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