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命无垠

塬上春信

字数:875 2025年07月04日 版名:梅花
  张嘉北
  黄土裂开第一道皱纹时,我正蹲在崖畔剜小蒜。铁铲尖碰着冻土发出脆响,却见裂缝里拱出几星青白——是去年秋天遗落的荞麦籽,竟在冰碴子间发了芽。春风裹着泥土与沙蒿的气息漫过沟壑,塬坡上的褶皱忽然都活了过来。
  清晨的雾还贴着沟底游走,崖畔的酸枣刺已挂满露水。放羊老汉的鞭梢甩破寂静,羊群便从坡底漫上来,像一捧雪珠子滚过解冻的黄土。这时的风还裹着砂砾,却已能嗅见崖缝里苦菜芽的清苦,在千沟万壑间酿成独属陕北的春醪。
  日头刚爬上三道梁,崖畔上的苜蓿地便泛起银光。种了半辈子土豆的老汉蹲在地头,粗糙的掌心搓着酥松的土坷垃,笑着讲道:“这土都睡醒啦!”果然,黑褐色的腐殖土里钻出细密的茸毛,去年深埋的糜子茬竟抽出翡翠色的新芽。对面坡上穿红袄的婆姨们正在点豆,山曲儿随着种子落进犁沟:“二月里哟龙抬头,妹妹的眉眼化开冰溜溜… … ”
  正午的太阳把山峁晒成暄软的馍。池边的柳树最先得了春信,枯枝上爆出嫩绿的细芽,引得土鸡扑棱棱蹿上墙头。把捂了一冬的窗纸揭开,陈年的浆糊味混着新鲜泥腥涌进窑洞,炕席底下的潮气化作白烟,顺着烟囱袅袅地飘。孩子们或举着风车乱窜,或拿着风筝疯跑,惊醒了涝池里沉睡的蝌蚪,墨点子似的在融冰下游弋。
  最是那雨后黄昏,被雨水夯实的土路泛着油光,背阴处残雪刚刚融化,向阳坡却窜出连片的蒲公英,嫩黄花盘顶着冰碴,硬是在石缝里争出春天。放学的孩童攀上老杏树,惊飞一群野鸽子,扑簌簌的振翅声里,满枝粉白便落了少年满头。不知谁家的柴门吱呀作响,新孵的鸡雏绒毛未干,歪歪扭扭地追着母亲的影子。
  夜幕垂落时,春潮在窑院里流淌。后生们聚在麦场上,争抢着讲述新近听来的轶事,涨红的脸颊鼓成山丹丹,断断续续的嬉戏打闹声惊起远处的一群燕子。最妙的是月光漫过糜子地时,新播的种子正在温热的土里翻身,恍惚听得见细微的裂壳声,像千百个婴儿在梦中呓语。
  这莽莽苍苍的黄土高原,把春意酿在每一道褶皱里。当柠条花染紫沟壑,当山桃红晕醉倒崖畔,你会明白陕北的春天不是柔媚的江南调,而是信天游里扯不断的金嗓子,是石磨盘碾出的浓稠岁月,是祖祖辈辈用老茧和热汗,在黄土地里捂出来的滚烫生机。
  (曹家滩矿业公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