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文胜
琴行的玻璃门被推开时，周明远正机械地翻着乐谱。六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，在黑白琴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他抬头，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孩被父亲牵着手站在门口。
“ 您好，我们是预约了今天试课的。”中年男人微微欠身，声音温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。女孩看起来十三四岁，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，齐耳短发别着一枚小小的音符发卡。她没有看周明远，而是盯着角落里的三角钢琴。
“ 她是孤独症患者，但她真的很喜欢音乐。”父亲低声解释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女儿的肩膀，周明远点点头，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。他在琴行教了六年钢琴，遇到过不少有特殊需求的学生，但大多无疾而终。音乐需要专注、需要表达，而这些正是孤独症孩子最缺乏的。
“ 我们先试试看吧。”他说，走向那架三角钢琴。女孩立刻挣脱父亲的手，小跑着跟了过去。他弹奏了一段简单的《小星星》，然后停下来看着女孩：“你想试试吗？”令他惊讶的是，女孩立刻将手指放在正确的位置，完美地重复了这段旋律，甚至连他弹错的一个音都纠正了过来。
“ 她，她以前学过什么？”周明远转向父亲。父亲摇摇头，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：“没有，但她经常看钢琴演奏视频。”周明远又弹了一段稍复杂的旋律，女孩再次完美复述。这次他故意在结尾留了半拍空白，而女孩毫不犹豫地补上了一个和谐的音符。
“ 天哪。”周明远喃喃道。这不是简单的模仿，这是真正的音乐天赋。接下来的几周，周明远发现小雨虽不会说“老师好”，不会在课后道别，但她会用音乐表达一切。
一个雨天的下午，琴行里没有其他学生。周明远弹着自己大学时创作的半成品，一首他从未完成也从未示人的曲子。弹到一半，他像往常一样停了下来，习惯性地摇摇头。
小雨突然伸出手，按下了他停下的那个和弦，然后继续弹了下去。那旋律陌生却又熟悉，像是从周明远心底最深处流淌出来的，只是他从未找到正确的表达方式。
“这是你自己想的吗？”周明远轻声问。
小雨仍然没有回答，但她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。周明远突然想起了二十岁的自己，那个背着乐谱穿梭在音乐学院走廊的青年，坚信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肖邦。后来呢？现实像磨刀石，一点点磨平了他的棱角。教琴只是为了生计，创作早已成为奢侈的幻想。而现在，这个不爱说话的女孩，用她纤细的手指，将他尘封多年的梦想轻轻捧了出来。
“ 周老师。”林医生来接小雨了，手里拿着一把滴水的雨伞。
“ 小雨很棒。”周明远夸赞说。林医生笑了，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：“她妈妈是音乐老师，怀孕时常弹钢琴。”周明远看着小雨的侧脸，突然明白了什么：“您太太她？”
“ 三年前的车祸。”林医生的声音很平静，但周明远看到了他眼中瞬间闪过的痛楚。“小雨当时也在车上，但她奇迹般只受了轻伤。只是从那以后，她说话少了。”
雨声渐大，敲打着琴行的玻璃窗。
“ 周老师？”林医生突然说：“下个月有个全市少儿音乐比赛，我想让小雨参加。”周明远惊讶地看着他。“她可以的。”林医生眼神中带着恳求：“我相信您也能帮她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，周明远开始为小雨量身定制练习曲。比赛前两周，他完成参赛曲目《雨梦》。“这是你的歌”周明远对小雨说：“我们的歌。”小雨依旧没有回应，但她的手指在琴键上方轻轻舞动，像是在无声地练习。
比赛当天，市音乐厅座无虚席。周明远坐在后台，看着小雨穿着淡蓝色的演出服，安静地等待上场。
“ 37号选手，林小雨。”工作人员叫道。周明远深吸一口气，蹲下身与小雨平视：“记住，就像我们练习的那样。不要看观众，只看钢琴。我会在台下看着你。”小雨突然伸手碰了碰周明远的脸颊，然后她转身走向舞台，背影挺直而坚定。
然而意外发生了。当小雨在钢琴前坐下时，音乐厅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，人群中发出惊呼。
周明远冲上舞台，在手机微弱的光亮中找到了呆坐在钢琴前的小雨。她的呼吸急促，双手紧紧抓住琴凳边缘——这是她紧张时的表现。
“ 小雨，没事的，”周明远轻声说，“只是停电了。”但小雨开始摇晃身体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。周明远知道，突然的变故，对孤独症孩子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。
“ 各位来宾，”主持人宣布，“由于电路问题，比赛暂时中断。请选手先离场休息。”观众席上传来失望的叹息。周明远扶起小雨，感到她全身都在颤抖。就在这时，一个想法闪过他的脑海。
“ 等等，”他对主持人说，“我能代替小雨演奏吗？就在黑暗里。不需要灯光，只需要钢琴。”主持人犹豫了一下，点了点头：“只要选手同意。”
周明远转向小雨，轻声问：“你想听老师弹我们的歌吗？”小雨的摇晃声渐渐停止。在手机微弱的光线下，周明远看到她轻轻点了点头。
周明远在钢琴前坐下。黑暗中，他看不见琴键，但《雨梦》的每一个音符都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。当他的手指落下，音乐如流水般倾泻而出。他弹着前半段，那个曾经代表他年少梦想的旋律。然后过渡到小雨创作的后半段，轻快而充满希望。弹到一半时，他感到身边多了一个人——小雨悄悄坐到了他旁边，他们共同完成了《雨梦》。
当最后一个和弦余音袅袅，音乐厅的灯光突然重新亮起。观众们这才发现，舞台上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。比赛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评委会决定为林小雨颁发特别奖，不是因为她完美的技巧，而是因为她和她的老师展现了音乐最本质的力量——跨越障碍，直抵人心。
颁奖典礼上，当主持人问小雨想说什么时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小雨盯着话筒许久，说出了她在这世上最长的句子：“谢谢周老师……给了我音乐的梦。”
周明远站在台下，看着这个特别的孩子。他突然明白，梦想从来不是用来实现的，而是用来传递的。他把自己对音乐的爱种在了一个孩子心里。
（运销集团公司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