彭勇杰
4月初,和家人一起上山扫墓。行至山腰,忽见漫山新绿扑入眼帘,我不禁发出感叹:“树都发芽了,原来光秃秃的山全变绿了。”一旁的奶奶接过话茬,用方言说道:“是啊,青山了都。”那一刻我不禁怔住——我用了一段话来形容的感受,奶奶只用了两个字。原来“青山”不仅是名词,也可以是形容词,而且形容得如此恰当,富有诗意。
夜深人静,“青山”一词仍在心头流转,这个词用得太妙了,在陕南方言中,“青山”既指青色的山,也形容山变青的过程,在日常的普通话交流中很难找到这样准确的词。仔细琢磨,“青山”一词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。想到初春时节万物萌发,枯黄的枝桠抽出嫩芽,层层叠叠的绿意如涟漪漫过山坡,与黛色的山体融为一体;想到行走在山中,微风掠过耳畔,携着雨后草木的芬芳,应和着“绿树村边合,青山郭外斜”的田园牧歌。从小就觉得的“ 土气”方言,竟藏着这般动静相宜的美。
回想起来,在老一辈的方言中,这样优美的词还有很多。比如把清明扫墓叫做“挂青”,这个词语源于一种传统习俗,即清明祭祀时把纸花插在坟上的仪式,象征着对先人的追思,亦是“慎终追远”的文化隐喻。把下雨叫做“落雨”,下雪叫做“落雪”,一字之差便多了份诗意,让人想到杜甫“无边落木萧萧下”的苍茫,陶渊明眼中“芳草鲜美,落英缤纷”的烂漫。把图方便叫做“图撇脱”,用肢体语言和动作来形容心态的豁达从容、轻松自在。把傍晚天快黑的时候叫做“擦黑”,在白昼与黑夜的天空交界处,擦出一抹黑色,和杜甫的那句“阴阳割昏晓”岂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?如此富有意境又充满动态的美。
方言之美,更在于其精准和鲜活。在陕南方言中,“敹”是穿针引线缝补衣物,“闶”是用器物把东西盖上,“搣”是指用手把东西分开,“滗”是倾倒食物汤汁的利落动作——这些源自古籍的字词,仍带着农耕文明的烟火气,此外还有对食物的形容如“喷香”“抿甜”“揪酸”“飞辣”,不仅有味觉的描述,还加上了听觉、嗅觉、触觉,调动起多重感官,比普通话的表达更生动。
方言之美还在于多样性,中国自古就有“十里不同音”的说法。拿陕西举例,粗犷的陕北、厚重的关中、灵秀的陕南,所孕育出的方言千差万别。每种方言都是当地风土人文、传统民俗和历史变迁的深厚积淀,勾勒出最朴素、最自然、最本真的民间生活图谱。这些独属于当地的区域文化印记和符号,组成丰富的语言世界。
随着普通话的普及,很多方言词汇随着记忆慢慢模糊,方言正在渐渐消失。但普通话因侧重推广,某些方面的语言表现力不及方言。我们许多方言其实更有感染力,每一个词汇都是动态的,表达的是一种意境和变化。方言不仅是说话交流的一种方式,也是我们与家乡的情感纽带,承载着乡愁和乡土文化,是我们沉淀了千年、具有生命力的文化。
我想,语言的丰富性,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,在推广普通话的同时注重方言的保护,让优美的方言能够传承下去,二者并不相矛盾。愿乡音永不褪色,让每一座“青山”都能在时光里,永远青春。
(作者单位:运销集团公司)